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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天的来访者从名字看是一个外籍女性，见了面才知道她是位华裔。丹妮眼圈发青，浓重的化妆掩盖不住一脸倦容。她穿着一身名贵的高级时装，佩戴着各种饰物，看样子每一件都价格不菲，她说这些都是未婚夫送给她的，不久他们就要结婚了。
结婚前，我的内心要爆炸了
丹妮：“越临近结婚，我越紧张害怕，心里烦躁不安，吃不好睡不好，头痛得很，别人都说我快当新娘了，却没有一点高兴的样子，很奇怪。我是不是得了结婚恐惧症？ ”
咨询师：“你这样认为？ ”
丹妮：“是的，我早就盼望着当一个幸福的新娘，可这一天真的来临，我却好怕好怕。 ”
咨询师：“谈谈你们的关系好吗？ ”
丹妮：“他是一个美国白人，比我大12岁。他很爱我，我们感情很好，在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，现在已经谈到结婚。但不知为什么，一想到结婚，我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惧感，心里忐忑不安。我想逃婚，但怎么可能？我们那么相爱，我怎么可能离他而去？面对一天天临近的婚期，我不知如何是好。老师，您说我这是怎么了？ ”
我决定给丹妮做一个心理测试。我给她一张纸和一支笔，让她随便在纸上划线条，任意怎么划都行，只要用线条反应出此时此刻的心情。丹妮拿起水笔，用力地在纸上一戳一划，一戳一划，线条尖锐锋利，向四周放射。
我问丹妮：“你看，你划的线条像什么？ ”
“嗯……，像爆炸，对，像炸药爆炸。 ”
“你的内心是这样的吗？ ”
“是的，这就是我的内心，我快要崩溃了。 ”
我有许多不同的名字
谈到这里，“丹妮”，我叫了一声来访者的名字。奇怪的是，她好像没有听见，停顿了片刻，才回过神来说：“您在问我吗？ ”
“是啊，你不是叫丹妮吗？ ”
“啊，我其中的一个名字叫丹妮，刚才我没有反应过来，对不起。 ”
“其中一个名字？那你有几个名字呢？ ”
“我的名字可多啦，中文名字有白晶、露露、阿慧，英文名字有琳达、露莎、艾丽丝，还有很多用过的名字都不记得了。我在家里一个名字，中学一个名字，大学一个名字，公司一个名字，我的名字加起来有十几个呢。我发短信的时候，给这些朋友用一个名字，给那些朋友用另一个名字，常常搞错，弄得人家莫明其妙。到这里来登记的名字，是我新起的，还没有叫熟，所以您叫我的时候，我没有反应过来。 ”
“你为什么要起这么多名字呢？ ”我不由得问。
“不知道，可能是因为我经常更换环境的缘故吧，反正我叫一个名字时间长了，就很厌烦，很想改名字，我喜欢不同时期用不同的名字。 ”
这个女孩真有些奇特。
“我常常不知道现在的‘我’应该是谁。比如，每天早上出门前挑衣服的时候，我要在衣柜前站半个小时，挑来挑去就是不知穿哪件好。是穿正式的职业套装，做一个白领女性？还是穿豪华名贵的时装，做一个时尚女性？我不知道应该打扮成白晶、阿慧，还是艾丽丝。买衣服的时候，常常因为不知选择什么款式，就买回一大堆衣服放在家里，很浪费。 ”
“过去我有一大群男性朋友，可不知挑哪个做真正的男朋友，因为我不知道哪个男性适合什么样的我。现在终于有了未婚夫，可我还是拿不定主意，到底要不要嫁给他。 ”
我有时觉得自己是他前妻的替身
“谈谈你的未婚夫好吗？ ”
“他很爱我，也很依恋我。但他不能忍受我与其他的异性朋友在一起，比如我和客户谈判、吃饭什么的，他就会一个人在家里掉眼泪，哭得很伤心，好像我和其他男人吃一顿饭，就是要离开他似的。 ”
“在我们的印象中，美国人应该是比较开放的，可他对你的正常交际反应却那么激烈，为什么呢？ ”
“他有过一次婚姻，前妻也是一个亚裔女子，温柔美丽，他们的感情很好。不幸的是，10年前他的前妻出车祸去世了，突然的打击让他非常悲痛，十年里一直没有女人能进入他的情感生活。他说幸运的是我来到他的身边，他发现我长得很像他的前妻，这是上帝送给他最宝贵的礼物，他要好好珍惜，再不能失去，恨不得跟我寸步不离。每当我不在他身边，或者我与其他男士相处的时候，他就有一种极度的不安全感，会伤心落泪。我很同情他的身世，为了弥补他丧妻的悲痛，我尽量多陪在他身边。 ”
丹妮接着说：“我发现他的胳膊上刺了几个英文字母，他说他曾经和前妻约定，如果他们有了孩子，就叫这个名字。他说，如果我们结了婚，生个孩子也叫这个名字，我同意了。他很爱我，我也很爱他，我们可以说爱得死去活来。 ”
“为什么用‘死去活来’来形容你们之间的感情？ ‘死’让你联想起什么？ ”我问。
“联想到他的前妻。 ”
“那么在你们的关系中，你充当了一个什么角色呢？ ”
“不知道，我很混乱，有时我觉得自己不是自己，似乎有一种替身的感觉。我不由自主地效仿他的前妻，在背负他前妻的一些情感，一些责任，甚至还会产生一种莫名的不安。难道我一旦成为他的妻子，就要寸步不离地陪在他身边，成为他的附属品？那我还是自己吗？有时我会萌生一种不祥的预感，我会不会重复他前妻的命运呢？我很恐惧，可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。”
我有两对父母，两个家
我推测丹妮可能存在自我认同感障碍的问题，也许与她的成长经历有关。在我的启发下，丹妮讲了一段她的童年故事。
我是在母亲结婚前就出生了。小时候我不知道父亲是谁，是我长大一些才知道的。母亲没有与我亲生父亲结婚，她和我的继父结了婚，把我带到这个家里。那时我的名字叫阿慧。继父是一个传统的知识分子，家教严格，规矩很多，我在这个家里很压抑，很谨慎，不敢做错什么。
十几岁的时候，妈妈送我到美国生父的身边读书。那时生父也已经有了家庭和孩子。生父是一个阔绰的华裔商人，他的妻子是白人，观念很开放，对我也不错。他们给我起了一个美国名字叫琳达。我在这个家里很自由，没有任何束缚，但我能体会到与生父一家人的距离感。我有两个妈妈，两个爸爸，我常常游离在两个家庭之间，但又不知道我该属于哪个家庭，不知道谁应该是最亲近的人。
“我究竟是谁？ ”这个问题经常困扰着我，我讨厌自己的身份，有意地隔绝我的过去，我将人生的每一阶段割裂开来，上中学给自己起一个名字，上大学又起一个名字，更换生活地点还会再起名字，也许我不想让人知道我究竟是谁。
美国的学校不怎么管束学生，在那里我不再受压抑，很放任，很快活。我的身边总是不乏形形色色的男生，他们会像众星捧月一样赞美我，恭维我，我会在每次派对中成为主角，这种被人瞩目的感觉让我得到极大的满足。但我一个人的时候，还是感到孤独，有时我简直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多余的人，想起这些，我会禁不住黯然落泪。
[分析]
厘清“我是谁”
丹妮的叙述印证了我的推测，她的自我认同感是缺失的。要使丹妮摆脱焦虑恐惧的情绪，关键要让她厘清自己究竟是谁，重新找回属于自己的身份并加以认同。丹妮从小对“我是谁？ ”这个问题没有答案，她给自己取了一大堆名字，不停地更换，都反映了她的身份认同感处在一种极度混乱的状态。丹妮的相貌长得很像未婚夫的前妻，未婚夫对丹妮的依恋实际上是一种移情反应，他把对前妻的情感不经意地投射在丹妮身上，而丹妮又恰恰是一个身份认同感不稳定的女孩，因此无意间成为了未婚夫前妻的“替身”。两个人的关系看上去很紧密，内在却蕴含着诸多的错位和纠结，暗含着不确定性和不稳定性，难怪丹妮的潜意识里总是有一种莫名的不安全感。
我给丹妮布置了一个作业：“用笔写下你的所有身份，然后确定你最后的身份。 ”
次日，丹妮迫不及待地拿出她的家庭作业给我看：“您布置的作业我都做了，我把原来起的一大堆名字都去掉了，只留下一个英文名，一个中文名，这个决定通知了我所有的亲人、朋友、同事和客户。 ”
丹妮的作业上写着：“我的中文名字叫××，英文名叫××；我是×××和×××的女儿；×××是我的继父，××是我的继母；××是我的未婚夫，他的前妻已经故去了，现在我是他的未婚妻。他爱的是我，我也爱他。我就是我自己，我爱我自己。 ”念完作业，丹妮一脸轻松的样子，很可爱。
“你愿意再做一次投射测验吗？ ”我问。
“愿意。”丹妮拿起笔来，在纸上舒缓地划了一些螺旋状圆圈，笔划圆滑而柔和。她画的时候很平静，笔触的力度也不那么重了，她的焦虑情绪随着流畅的笔划完全释放出来了。
[名词解释]
自我认同
自我认同是指将自身内在的感觉、自我意识以及外部评价等加以综合，从而对“我是谁”这个问题给出自己的答案。一个人的归属感、价值感、成就感，都在自我认同的范畴之内。 “我是喜欢自己还是讨厌自己”，“我是可爱的还是不可爱的”，“我的生命有意义还是没有意义”都体现了自我认同的趋向。
一个孩子在成长过程中，要完成的一个重要任务就是对自我身份的识别和认同，如果没有完成这个任务，长大后就容易陷入角色身份的困惑中。除身份认同外，最常见的是儿童的性别认同问题，由此引发的心理和行为偏差同样值得关注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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