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就是刑事辩护律师李明。他的去世，让这个原本缺乏传奇的时代，又少了一位传奇人物。

       　A、不顾“打招呼”接下“烫手山芋”

　　25年前，时任石狮公安局副局长的郑志强因涉嫌非法拘禁罪沦为阶下囚，“因为是中央督办的案件，没有一家律师事务所的律师敢为我辩护，我的父亲跑到上海找辩护律师，因为打了招呼，没有一名律师愿为我辩护。”郑志强说，转了一圈，他的父亲找到了在厦门大学任教的兼职律师李明。

　　“隔着铁窗第一次看到李明，我觉得这个律师太年轻，有点看不起。”郑志强说。

　　李明时年24岁，刚从西南政法学院毕业不到两年，在厦门市第二律师事务所从事兼职律师，当时已是律师事务所的副主任。李明不顾上头“打招呼”，接下了这个“烫手山芋”。

　　“然而他问我几个问题后，我马上发现这个律师不一般，毕竟是科班出生，比我这个半道出家的政法干部厉害。”郑志强重新燃起申冤的希望，他告诉了李明事情的经过。

　　原来，1985年的一个晚上，接到有人失窃1万元的报案后，警察到石狮新华路巡察，发现一间店门开着，里面有两个外地人，其中一个外地人自称是企业的法律顾问，但是工作证上却是中学教员。此人不配合盘查，被带到公安局关押，几天后，核实他的身份确实是律师，随即被释放。这件事后来惊动了中央，时任公安局副局长的郑志强因涉嫌非法拘禁罪被起诉。

　　“当时司法厅的一位副厅长亲自到庭坐镇，但是李明还是坚持为我作无罪辩护。庭审中，李明几次离席接听电话，事后才知道，这些电话都是来打招呼的。李明开始几次还有接听电话，后来干脆都不理会。”郑志强说，庭审时，李明言辞犀利、妙语连珠，旁听席上前后4次响起掌声。之后，郑志强还是被判刑一年，政治生涯从此结束。郑志强事后才得知，庭审结束后，李明回到厦门，就被撤销了律师事务所副主任职务。当时有人问李明为什么要扛着为郑志强辩护，李明回答很直接：“江青也需要有人辩护。”

　　B、他穿着西装离开 因为西装是他的制服

　　“准确一点说，他不是在背诵《流浪者》电影中的台词，而是在重新演绎那段激情四射的刑事辩护。”李毅阳律师是厦大法学院1984级的学生，李明是他当年的班主任，也是他走上律师职业的引路人。李毅阳说，李明老师当年的拿手好戏有两项，一是引吭高歌，另一个就是模拟《流浪者》中丽达律师的精彩辩护。

　　当李明的学生是件快事，因为这位老师曾经是西南政法学院武术队的队员，平时会和学生们一起锻炼身体，还会到学生们的宿舍了解每位学生的籍贯和兴趣爱好，既像老师，又如兄长。

　　但当李明的徒弟就没那么痛快了。李毅阳到律师事务所见习，他很快就领教了师傅的严厉之处。“当时律师事务所只有一台打印机，每名律师的材料都必须先手写，然后再交给打字员。我第一次写好代理词交给李明老师，拿回来一看，除了当事人信息，其他每个地方都被改过，连标点符号都不放过”。时隔二十多年，李毅阳依然还记得当时的囧境。不过，一看李明自己的代理词底稿，李毅阳就心服口服了，李明对自己的代理词严苛到了极致，底稿一般都快改烂了，才交给打字员。

　　说起李明的高标准，陈庆勇律师同样深有体会。他说，李明将西装当作律师的“制服”，同时也要求出庭的徒弟必须西装革履。“有一次跟李明去外地办案，第二天要出庭，晚上10点多，我才发现没准备领带，李明一定要我去买条领带。街上很多店铺已经打烊，好不容易看到一家服装店刚拉下一半卷帘门，我猫下腰冲了进去，两个女店员吓了一跳，结结巴巴地说，‘要什么随便拿’”。

　　几年下来，陈庆勇理解了西装革履对刑事辩护律师的重要性，面对身穿制服的公诉人员，同样一身“制服”的律师更能明白什么是诉辩平等。

　　陈庆勇说：“我们没有给李明老师穿绸缎孝衣，而是让他穿着西装离开，相信他在天之灵会认同我们的安排，因为另外一个世界仍然会是他的刑辩舞台。”

　　C、“只有不轻易妥协，才是好律师”

　　“涉黑案件很敏感，包括重庆打黑中李庄的遭遇让刑事辩护律师视涉黑案件为高压线，许多律师都不敢碰这类案件。然而9年前，李明就敢为当时中央督办的一起涉黑案件辩护，推翻了公安机关对黑社会性质的认定，为当事人拿掉了黑帽子。”陈庆勇律师还清楚记得，经过李明的辩护，当事人被指控的5项罪名最终拿掉了两项。

　　有人总结李明开展刑事辩护的特点是“最能辩、最敢辩、辩护效果最好”，因为李明从来不照本宣科埋头苦念辩护词，一位刑庭法官形容李明的辩护是慷慨激昂，如同演讲一般。除了敢承接涉黑等敏感刑事案件，庭审辩护时，李明有时一说就是一个小时，法官几次想打断他都办不到；至于辩护效果，李明名列厦门刑辩代表人物之一，多次成功开展无罪辩护和刑事辩护，在全国刑事辩护律师界都具有很高的声誉。

　　自身的辩护工作取得巨大成功的同时，李明在律师事务所建设方面也倾注了满腔心血。他亲历与见证了改革开放后厦门律师业的变迁。上世纪八十年代初，李明在厦门市法律顾问处与厦门第二律师事务所任兼职律师，1990年从厦大辞职成为专职律师，并于1993年参与创办厦门天地律师事务所，之后担任天衡联合律师事务所副主任，组建天衡律所泉州分所，通过言传身教带出了一个功底深厚、经验丰富、结构完整的刑辩律师团队。

　　李明对新律师的培训和扶助也倾注了满腔心血，哪怕是身患癌症期间，他依然坚持带病给律师开展业务培训，而且每次都是站着讲课，这样他的肢体语言才能很好地发挥出来。

　　李明曾说：“在中国的司法现状下，刑事辩护律师的空间不是很大，很多时候辩护起不了实质的作用，输多胜少，但是，律师就是要不服输，只有不轻易妥协，才是好律师。近年来发生的许多事件，如佘祥林无罪释放，有刑事律师的功劳；孙志刚案件导致收容遣送制度被废止，与不少律师的努力也是分不开的。”

　　【侧记】患癌后上法庭 还是“火力十足”

　　“只要他静静地盯着鱼缸，一动不动地坐着，或者是点起一支烟，就说明他又开始痛了，但是从来没有听他喊过一声痛。”讲起李明抗癌的经历，陈庆勇说，那不是普通人能扛得住的。李明没有使用杜冷丁之类的止痛药，没有人问过他不用止痛药的原因，大家猜测，他可能是怕用了止痛药上瘾，影响思辨能力。

　　2005年年初，李明和朋友们从西藏旅游回来，体检时发现，之前的肝炎已经转变成肿瘤。“看到体检报告时，他还是流下了眼泪。”罗晖是李明的好友，他说，没想到当时一起在西藏旅游的李明会得肝癌，“毕竟从目前的医学看，得了肝癌就像是被判了死刑，很多人知道诊断结果就丧失了生活的信心，几个月后就走了。但李明在最短的时间里调整了心态，用乐观的精神面对病魔，前后坚持了5年，这本身就是奇迹。”

　　“李明律师得了癌症？不可能吧，那天还看到他在法庭上辩护，照样火力十足，看不出生病的样子，何况还是绝症。”从2005年开始，就有很多人不相信李明得了癌症，因为李明不仅生活上一如既往乐观向上，而且从未停下出庭辩护的工作。

　　去年年底，看到李明老师病情急转直下，李毅阳组织各地同学到医院看望，学生们个个面带戚容，病床上的李明却笑着说：“怪不得我最近打牌老是输，都怪你们，左一声‘你老输’，右一声‘你老输’，我来看看，在场哪些是咒我输钱的闽南学生？”原来，李明的闽南学生发音不准，经常将“李老师”念成“你老输”。李明的一句话，让在场的学生们一改开始的拘谨，叽叽喳喳地说笑起来。大家事后说，李明老师在死神面前还谈笑风生，又将逼近的死神吓退一年。

　　母校文化石背面刻字 正念“明理”反念“李明”

　　西南政法学院78级、79级和80级被誉为法律界的“黄埔三期”，1979年考入西政本科的李明成为“黄埔第二期”的一员，开始4年激情燃烧的岁月。

　　“李明到学校就出了名，因为他第一个邀请女生跳双人舞。”郑晋律师既是李明的同学，又是李明多年的同事，谈起31年前的往事，她记忆犹新：“在79级入校迎新活动中，作为新生的李明竟然邀请女生跳双人舞，78级的师兄师姐们都不敢有这种新潮的想法。直到3年后快毕业时，学校才流行交谊舞。”

　　郑晋觉得李明是一位始终洋溢着生活热情的人，具有四川人典型的豪爽性情，“一跳成名”背后是敢为天下先的勇气，这种勇气伴随李明终身。郑晋说，李明不是厦门律师中赚钱最多的，但论起对当事人的负责任和对法律的把握，他都是数一数二的。

　　“我们计划在石头的正面刻上‘八闽园’三个字，表达我们西政福建校友对母校的深厚感情。在石头的背面刻上‘明理’两个字，一方面是指法律人要明理，另一方面，‘明理’倒过来念与你的名字读音正好相同。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，母校60周年校庆时去揭幕。”西政厦门校友会秘书长陈克峰说，今年4月份，西政60周年校庆前夕，他前往重庆市的西政校区为“八闽园”选址，一直想着文化石题字的事情，脑子里突然想到一个方案，赶紧跟李明打电话，李明很高兴，承诺一定会去参加校庆。

　　陈克峰说，这个方案也得到西政福建校友会的认可，因为李明对母校的感情和贡献大家是有目共睹：1993年，他热心推动成立西政厦门校友会；2002年，福建省成立西政校友会，他当选为第一届校友会副会长，5年后换届仍然当选副会长；从2005年开始，他每年资助15名西政贫困生。母校有活动，他总是积极参加，每次活动他都积极捐款，在他看来，西政的事情就是他的事情，责无旁贷。

　　“李明师兄说到做到，坚持到今年9月份的母校校庆，他还抱病前往重庆为‘八闽园’揭幕，代表福建校友发言，表达对母校的感恩之情。”陈克峰说，能代表福建校友发言，本身就是母校对李明的认可。